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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九段

汉孝惠帝刘盈是刘邦的儿子,这一点有问题吗?从来没有问题,照理也不应该成为问题。怎么偏偏菜九要做惊人之语,无端生事?菜九固然一好事者,但也并非是无端滋事之徒。菜九此说,不过是因汉高祖心中的疑问而起,结果汉高祖的疑问不住地折磨着两千年后的菜九,成了菜九的问题与隐私。久而久之,私下里被这个念头折腾了好几年,实在受不了了,不说出来不痛快。前些时候,曾告诉田秉锷先生其中的关窍,但迟迟未见田兄动手,只得借此机会,将这个问题拆解一番,作一探索。

1. 问题的由来

最早菜九没有对汉惠帝的身世问题产生怀疑,倒是怀疑起了吕后耕地时遇到算命先生的故事。这则故事出现于《史记高祖本纪》。让我们先来看看这一段。其曰: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餔之。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这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怎么菜九还要怀疑其真实性呢?因为在《史记高祖本纪》一开始,一连记载了好几段有关刘邦神异现象的传说。计有遇龙而生、醉呈龙形、路斩白蛇、头顶云气及老父相面,前四个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尽得含糊其辞之妙,显然是为刘邦的事业造势而产生的。一般而言,只要是服务于这个目的的,多为一个中心,即以刘邦为中心。而更像有事实依据的老父相面这一段与刘邦的其他神异记载似乎有所不同。其不仅有两个中心,甚至有三个中心。中心一为孝惠帝,之二为吕后,最后才轮到刘邦。这样一来,里面的猫腻就大得很啦。

果不其然,经过仔细推敲,这个故事绝对是捏造出来的。因为刘邦身为亭长的时候,汉惠帝还根本没有出生。菜九在《古史杂识关于吕后的神话》中拆解过这个问题,现简略叙述如下:

惠帝的年龄《史记》没有提。《汉书惠帝纪》说的比较清楚:“帝五岁,高祖立为汉王。”惠帝在汉王元年五岁,那么其生年当在秦始皇三十七年。而这个时间,刘邦在什么地方呢?回答是:在逃亡。为什么逃亡,是因为刘邦身为亭长,肩负着为沛县地方送劳工前往咸阳服劳役的任务,但在出发不久,还不知有没有离开县境,就发生了大量逃跑事件。因为逃跑的人太多,刘邦到达目的地后,也肯定交不了差,按秦法,这种情况,主事的人是要受到严惩的,可能会杀头。刘邦何等精明,哪会傻乎乎地去送死?于是他召集了那些还没逃的人,大家一起逃了。这个逃亡事件的发生时间应该是秦始皇三十五年,因为在这一年,秦政权开始了一轮大兴土木,大规模地向全国征调民工,刘邦在这个时间押送劳工比较合理。

关于刘邦逃跑的这个时间点,向来是比较迷惑人的,人们往往想当然地认为刘邦送徒事发生在秦始皇死后,以为那个时候要修筑秦始皇陵,需要的人手较多,所以要全国征集。比如汉人就不甚清楚以至于搞错,如《论衡纪妖篇》记曰:“汉高皇以秦始皇崩之岁为泗上亭长送徒至骊山。”应劭也持此说。这就是读书不细之故。亦有以为事情发生在秦定天下之初时,如《史记会注考证》引姚范曰:“始皇初即位,即穿治骊山,及倂天下,徒诣送者七十余万。贾山亦云,吏徒数十万人,旷十年。此送徒当在始皇之初,故下云始皇东游。应劭以为始皇葬于骊山,语未晰。”持这两种观点的人占到极大多数,但未必对。那么什么是对的?还是清人陈景云《两汉订误》说的透彻:“高祖送徒骊山时,始皇尚在。观下幸东南及隐芒砀事自明。始皇骊山之役在三十五年。高祖所部送者,皆应输作骊山之人也。”今人徐朔方亦持此观点。确实,秦始皇东巡时,刘邦以为会危及到他,就躲藏起来。这个躲藏,可能是指不再张扬露面之事。因为如果刘邦还是秦政权的亭长,这个时候正应该为秦始皇东巡的事忙前忙后,躲起来算怎么一回事?但此时刘邦已经逃走,与当局断了关系,这个时候藏得深一些才合理。

这样说了,可能还是有人不相信刘邦的逃跑是在秦始皇生前,这里有刘邦的孙子的讲话,可资证明。这是一个更有力的证据,前人基本上从未提及,即《淮南衡山列传》引伍被语:“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这个记载印证了陈景云之说,其事应在秦始皇东巡而刘邦隐芒砀期间,表明刘邦于陈胜起事前一年即已与秦政权脱离干系。而陈胜所起之大泽乡,正当芒砀山之东南方。这个时间与秦始皇东巡而刘邦隐芒砀正好吻合。伍被所进言之淮南王刘安,为刘邦之孙,当较后人更了解刘邦的行止。其事的下限在秦始皇三十七年,其时《高祖本纪》记曰:“秦始皇帝尝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巌石之间。”因此,刘邦送徒之时间基本确定。如果刘邦当时还是亭长,就不应该隐,而是会忙于秦始皇可能幸临的诸般事务。

2. 刘盈的出生被怀疑

刘邦送徒之时间一经证明,也就证明了吕后携子女耕作的事为伪,而汉惠帝的血缘问题也就随之产生了。刘邦已经离家出走了,这个儿子居然在此期间生了出来。搭头搭尾,从刘邦逃跑,到汉惠帝刘盈出生,时间头尾跨度为三年,就算是第一年岁末到第三年年头,这个孕程也太长了,当真是个龙种啊。当然,刘邦并没有跑远,只是在家乡附近的芒砀山隐藏了起来。在躲藏期间,不排除他会偷偷摸摸地跑回家。而流传下来的传说中,就有吕后一下子就能找到他的记载。这一来一去的,确实给生出个儿子保留了不小的可能性。但这种不能光明正大进行的会面,毕竟次数不能很多。再者,史上记下了吕后坐牢的记录,这个事情应该与刘邦的逃跑有关,即发生在刘邦逃跑之后,否则刘邦的老婆一个村妇,怎么会到县城里吃官司呢?无论官司的时间如何之短,总会耽搁一些时间。而这个记录是否也表明,吕后很可能被人盯上了。因此即使是为了避人耳目,也不能一出牢狱就去找刘邦,所以刘吕聚合的时间及次数应该不多。这一来就大大削弱减少了刘邦与汉惠帝父子关系的可靠性了。

刘邦逃跑之后躲藏在什么地方呢?我们现在只知道刘邦起义前,是从芒砀山走出来的,但并不表明他一直躲藏在芒砀山。而刘邦起义的这个芒砀山,现多认为在河南省永城县。据《徐州文史资料》18期康明超《中原阅大风--汉高祖刘邦遗迹巡礼》载,此地原属安徽省砀山县芒山镇,后划归河南省永城县。而这个地点距离刘邦老家沛县较远,电视上播过这个山的情况,看起来并不高大,不是个理想的躲藏之地。不能断定刘邦一直以来就以此为藏身之地,而老藏在一个地方是非常容易暴露的,应该另有藏身处。据以上康明超文,安徽省萧县境内的皇藏峪,在徐淮一带是小有名气的自然风景区。山峪中有一天然洞穴,相传刘邦斩蛇起事后,曾避祸于此,后人称此洞为皇藏洞。峪因洞而得名,故称皇藏峪。皇藏峪北去徐州三十余公里,郁郁葱葱的林木,隐天蔽日,确与周围的荒山秃岭不同。皇藏峪谷口朝东南,地势平阔坦荡,其余均被丛山裹住,山崖半腰悬着一个山洞,洞门上方书“皇藏洞”三个字。洞门拦着一块巨石,名飞来石。据说刘邦躲进洞中,这块巨石便从天而落,隐住洞门。皇藏洞口宽约三米,高不足一米,需躬身而入,走过洞口方能直起腰来。洞深十米,呈圆形,洞底平坦,四壁光滑,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不知实际情况真的如此,还是后人附会。菜九以为,虽然这是后世的一个并没有什么根据的传说,但还是有其合理之处的。因为萧县与沛县毗邻,从情理上说,这个地点也有其合理性,刘邦遣散民夫,应该是出了沛县境不远。所以萧县这个地方也应该是到过躲过的,何况这里回家探望更方便一点。不仅刘邦躲藏在那里,回家非常方便,而且吕后来找刘邦,也应该以这个比较近的地方合适。如果在永城,一个妇道人家,奔走几百里,说不定还要拖儿带女,非常的不方便嘛。

刘邦与其押送的劳工集体逃跑,在当地应该是一件大事,而刘邦作为主事者,其责任应该最大。由于这个缘故,刘邦偷偷回家的情况即使发生,也是数量非常有限的,更可能的是派身边的人悄悄潜回去讨要点生活物品。这样一来,刘吕两夫妻聚合的次数又将从理论上大大减少。那么,在此期间,两夫妻生下个汉惠帝的可能性就相当渺茫。如果情况确实是这样,则刘邦起义后,得知自己突然有了一个儿子,想来吃惊不小。从秦二世元年九月起义,到秦二世二年后九月出征对秦决战,时间长达一年,刘邦一直在老家沛县一带作战,历史甚至于没记下他回家安顿家小的蛛丝马迹。当然,没有记载不等于没回过家。战事频繁,似乎真有理由不回家,也抽不出空回家。但如果真惦记家人,惦记基本没谋面的新生儿子,回家的时间怎么样也会有的。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是不是含有不那么情愿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的意思在其中。

当然,菜九对时间的推算只是一家之言,并不能坐实刘邦肯定是秦始皇三十五年逃亡。因为秦时期送民工服劳役的事可能是经常性的,秦始皇三十五年至秦始皇三十七年之间也会有送民夫的事情发生。但秦始皇三十七年之前刘邦已逃亡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所以,孝惠帝出生时刘邦不在家的可能性非常大。

刘邦入关灭秦,接受秦王子婴投降的时间是汉元年十月,即年初,而其反出汉中的时间是汉元年八月,即十一个月之后,于此期间,刘邦只派了吕后之兄吕释之回到老家照顾家人,而没有打算把家人接过来分享他当了王爷的清福。最可怪者,汉二年四月打下彭城,刘邦天天在城里置酒高会,也没想到把家人接到国都里开开眼享享福。直到项羽从齐国前线杀了一个回马枪,在彭城附近击溃了刘邦的主力,刘邦才于逃跑时路过老家时匆匆忙忙安顿家人。这其中的冷漠应该说是非常明显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大家都非常熟悉,就是刘邦将儿女踢下车的事情。接到小儿女的刘邦,被后面的追兵追急了,就把搭乘自己车子的两个子女鲁元与孝惠帝踢下车子,而且是接连三次。人在逃命的时候,什么也顾不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但问题在于,夏侯婴下车将这一对小儿女拉上逃跑,跑到安全地方后,刘邦反而要痛殴夏侯婴。如果是出于万不得已而抛弃,此时劫后重逢,应该喜极而泣才是,怎么不仅不感谢搭救了小儿女的夏侯婴,反而要对其痛殴呢,这也太不合情理了。这里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什么呢?为了救子女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是合理的,为了自己逃命不顾子女的死活也是合理的,唯有都安全了,都OK了,还痛殴搭救儿女之人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合理。菜九大着胆子说,可能刘邦对这一对小儿女是否死于战乱一点也不介意,甚至于内心深处还有点希望其死于战乱呢。这也太不合人之常情了。人之常情是骨肉连心,刘邦的这种有违常理的表现,是否提示汉惠帝可能不是他的骨肉呢。但不论真相是什么,至少在这个时候,还不能肯定刘邦对这个方面有所怀疑。

奇怪的是,就在刘邦痛殴了夏侯婴之后未久,他就做出了一个令后世学者颇为激赏的举动,立刘盈为太子。此举很博得了一些喝彩,比如乾隆皇帝在《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卷二下《发明》说:太子,国储副君,宗祧所主,是时汉方倥偬,乃能首建国本,亦可谓知所先务矣。

而菜九自从怀疑起孝惠帝的身世,自然就会顺着这条线索,看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因为从置之死地不管不顾,到一下子定为太子,这其间的反差太大了,值得追究。一查之下,果然这事不简单,绝不像前贤夸赞的那样是什么深谋远虑,而是别有用心。原来,刘邦战败后,投靠了吕后之兄吕泽。吕泽此时人在下邑,没有参加彭城之战,估计其实力没有受到损害。而刘邦在彭城因为轻敌,被项羽抄了后路,其所部十几万军队基本上全军覆没。吕泽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刘邦部下,是有从属性质的盟友。刘邦落难后投奔吕泽,自然会感念吕泽对他的忠诚,何况日后仰仗之处多多,笼络好吕氏一脉很有必要。此时吕后已做了项羽的俘虏,立刘盈为太子,对吕氏一脉的安抚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3. 废储风波

在与项羽争天下的过程中,基本上没刘盈什么事。到天下打下来之后的汉十年,突然发生了刘邦欲废除太子的风波。刘邦废除太子刘盈的理由是,不像我。而以为戚夫人所生的儿子如意,像自己。此时的刘盈也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这个如意就更小得多,哪里谈得上像还是不像。这既可以理解为能力作风不像刘邦,也不妨理解为这小子与我没什么关系。以刘邦的英明神武,总不至于因宠爱戚夫人,就立戚夫人的儿子为储吧。他就不怕子少母壮的不良后果吗?让我们来看看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经查,汉九年,吕泽死事,即战死。而这一年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高祖本纪》与《资治通鉴》均未载此年有何战事。但联系到吕泽的死,应该考虑是有战事而没得到记载的可能。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战事呢?综合当时的情况,可能发生的时间事件点,应该是讨伐韩王信之战。此前,在汉七年,韩王信因与匈奴勾结而叛,就发生过战事,以汉一方在白登被围困失利而告终。之后汉与韩王信的战事未见有什么激烈处,而汉王朝最大的开国功臣吕泽居然死于战事,这就叫人看不懂了。这其中的门道,因材料缺乏,不便妄加评论,总之比较可疑。但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吕泽不在人世了。而废除刘盈的事件随之展开,不能说两者没有任何联系吧?看来吕泽是吕家的靠山,刘邦对其是有所忌惮的。即便刘邦早就想废除太子,因吕泽的存在,也不方便进行。吕泽是实力派,属下众多,人脉既粗且广。如果吕泽在世,要废除太子,就非常不方便。吕泽之死,使得维系吕氏一脉力量的枢纽消失了。于是,废除太子之事,也就顺理成章地进行了。而吕氏一脉是不会坐视刘邦的企图得逞的,因为其中牵涉到的利益实在太大了,一旦刘邦的企图得逞,吕氏的损失之大将无法估算。但吕泽的大旗一倒,他们已聚不起力量与刘邦抗衡,只有编造谎言来制造刘盈的天命所归神话,以维护其摇摇欲坠的太子地位。开篇的那个传说应该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笼的。当然,这个编造的神话只是保住太子地位的一个举措,仅仅靠传说而没有行动,还是阻挡不了刘邦的行动。可能在吕氏一脉的暗中斡旋下,在吕泽余威的感召下,朝中的大臣纷纷出面为太子说好话。于是有了叔孙通的事迹与周昌的事迹。史载:

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张丞相列传》

吕后对周昌的嘉许,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没有先生,太子差不多就给废除了。正因为有如此高的评价,原本并非什么重要大臣的周昌,也就因此而一举成名。可能周昌的冒犯助长了大臣们的反对声势

面对汹涌的反对之声,刘邦是有苦难言,又不便将心中的疑虑公之于众,这当然说服不了众大臣。儿子不像老子有什么关系?这些大臣都是追随刘邦多年之人,完全可以按刘邦的行事风格来教导太子嘛。于是,事情就这样僵持住了。因为大臣们的一致反对,刘邦也只得暂且把废除太子一事搁置起来。在汉十年时,刘邦先立如意为赵王,以缓和一下朝中的紧张关系。汉十年时,赵王如意年龄为十岁,则如意出生的时间应该是汉元年,而那时刘盈及吕太后还都在家乡困守呢。在废太子还未有结果之际,封如意为赵王的这种姿态并不等于刘邦放弃了废除太子的念头。应该说刘邦此时开始作两手打算:一来是满朝文武的反对,使得刘邦此举不得人心,他毕竟不愿意与臣下闹翻,于是有点撑不住了,就先退一步海阔天空了。二来是如果废除太子一事办不成,也可以为如意安排一个好的退路。这时,刘邦为如意选择的相国,正是反对废除太子最激烈的周昌。选择周昌应该包括这样的考虑,一是周昌因反对激烈在朝中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二是因周昌的激烈反对,使得吕氏一脉对其印象特好。如果日后吕氏要做对如意母子不利之事,或者会看在周昌的面子上有所收敛。

时间很快就到了刘邦的生命尽头,当时黥布造反,又赶上刘邦病重,刘邦决定让刘盈以太子之身率军平叛。这个看似寻常的人事安排,其间隐藏的险恶不可谓不大。按张良请来辅助太子的商山四皓的话来说:太子若出征有功,地位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增益;一旦无功而返,原本不妙的处境会更加糟糕。而有功又谈何容易。随其出征诸将,都是随皇帝打天下的老将,太子有什么威信,能让这些老行伍听其调遣,为其出力?这里历史的记载有一错误,四个老者的计谋是不可能出给吕泽的,此时吕泽已死,应该是出给吕释之的。商山四皓劝阻太子出征之事,对于整个吕氏家族的前途确实是决定性的。四人向吕释之郑重其事地提出,吕释之越想越觉得四人之言有理,连忙将这个重要意见转呈吕后。吕后原先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在她的心目中,以一国之力讨伐一个诸侯,至少应该有五成以上的胜算。经四人提醒,吕后才觉得事情并非这样简单。黥布勇猛善战,名冠当时,又岂是善与之辈?想当初韩王信与陈豨造反,都是刘邦亲自出马讨伐,还不能一举奏功,至今陈豨还在继续与汉军对抗。这个黥布的作战能力绝对不在二人之下,老皇帝不出马,小太子能成什么事?不行,这个风险无论如何也不能冒,取胜固然可以巩固地位,万一失败呢?吕氏家族经不起这个失败,也不容许有这样的失败。

吕后终于盘算清楚了自己面临的考验,但皇帝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只有他自己才能收回成命。经过与四皓的详尽探讨之后,吕后有了说辞了。于是她找到刘邦,对他说:“黥布是天下有名的猛将,极善用兵。而陛下的大将们因随陛下打天下,现在都有点居功自傲,悍烈难驯。让太子统领众将,如同用羊领狼,不便于差遣。一有闪失,反而增长了黥布的气焰。以臣妾之见。陛下虽然病重,威望丝毫不减,将军们不敢不听从调遣。为了大汉江山,陛下恐怕还是要自领了这份辛苦。”这个计谋于情于理都能站得住脚,刘邦也没有理由拒绝。是啊,太子此时也只有十四五岁,在凶险无比的战场上,哪能做出什么取胜的决断,老将们又岂能对一个毛孩子言听计从。经过这一番折腾,可能存在的刘邦设计动摇太子地位的举措,只得作罢。刘邦听了吕后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与此同时,心情肯定不爽,所以在改变派太子出征的决定后,刘邦气呼呼地说:“我只有不顶用的儿子,所以无人差遣,只好老子亲自出马,拼了这把老骨头了。”

黥布平定后,刘邦的生命也进入了尾声。而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刘邦干得最上心最起劲的事,居然还是废除太子。可能是知道自己还是来日无多了,因此他还是要为废除太子作最后的拼搏。但刘邦还是没有拿出过硬的理由。像废除太子这样可能动摇国本之事,你没有过硬的理由怎么能通得过?于是,大臣们仍然坚持原先的反对态度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甚至于最善于巴结权势的叔孙通也持反对态度。作为一个大儒,叔孙通的意见很有代表性,他以为,像太子废立这样的大事,并非是刘邦个人的家事。如果仅仅凭什么不像自己这样不着边际的理由,就将太子废了,也未免太儿戏了。直到刘邦发现太子有张良请出的商山四皓作辅佐,才彻底打消了废除太子的念头。曾经写过与项羽《垓下歌》齐名的《大风歌》的汉高祖,此时其豪情已荡然无存,只能作有志难遂的《鸿鹄歌》了。刘邦与戚夫人相对而泣,皇帝说:为我楚舞,我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注意,在唱这曲悲歌之前,刘邦与戚夫人的对话非常有意思。刘邦说,我想更换太子,岂料这四个高人出来辅佐他,羽翼已成,再动不了也。从此以后,吕后为天下主矣。试想,刘盈只有十五六岁,继位后由年长的吕后主政,是再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如果刘盈是刘邦的儿子,即使短时期内受制于吕后,其往后的延续,应该还是刘氏,吕后年纪大了,怎么着也活不过年轻人吧。之所以说成是吕后,应该是刘邦对这个儿子的来历实在没有把握。那么,老刘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眼看着就要落入吕家之手了,刘邦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啊?

但为什么刘邦没有痛下决心,在其生前解决太子的问题?这个原因比较复杂,古人常常有浓厚的天命观,而刘邦偏偏在这个方面表现较为突出。比如刘邦为前朝列国之君安排守陵人户,将秦始皇守陵之户数定为二十户,远远高出其同期的各列国的亡国之君。为什么对秦始皇这个反动头子的尊敬要超过列国之君,其原因可能在于刘邦不清楚秦始皇究竟凭什么得了天下。像对田横,刘邦以为兄弟三人相继为王,应该都是贤者。而根据现有的记载,实在看不出来这三人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优秀事迹。因此,刘邦所谓的三人皆贤的说法,不过是以为此三人上应了天命的强行解释。所以,对于这些无法解释的成功,很容易就归功于受上天眷顾的份上去了。刘邦病重拒绝医治的时候,也说过,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所以,当刘邦看到那四个非常难请的老者同时出面辅助刘盈,可能就认为天命已在太子这边,而自己若强行废除太子,就难免有违天意了。有违天意的事情,又怎么能干呢?

在后人眼里,刘邦可能既黑且厚,是个无赖,实则不然。刘邦还是个相对循规蹈矩之人,对于天命,即敬且畏。一旦认定了天命所在,其手中拥有的权力就不能恣意滥用。于是,刘盈的太子地位安如磐石矣。于是,英武一世、壮怀激烈的汉高祖,此时只能如寻常愚夫愚妇一般,面对佳人,痛哭流涕了。

即使是阻止不了刘盈的太子地位,刘邦对吕氏可能为天下主的前景也还是非常不爽。在其病故前不久,还差一点杀吕氏的姻亲樊哙。而这杀樊哙之举,确实有泄愤的成分在其中。

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嬃之夫,有亲且贵。帝以仇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平行,闻帝崩,畏吕嬃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使傅教惠帝。是后吕嬃,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陈丞相世家》

这里樊哙捡了一条命,可能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是执行命令的人是樊哙的老战友,想将这件事稍稍押后,看看是否会有转机。二是陈平等人不知道刘邦的真实意图--翦除吕氏的翼羽。

直到刘邦死去,废除太子及翦除吕氏党羽的事情才算平息了。这期间是否有人探知了刘邦的真实意图呢。没有证据表明这一点。但刘邦反反复复地干这件事,肯定会给臣下留下深刻印象,日后人们或者从中悟出了其中的玄机。此是后话。

4. 得刘邦遗风的汉孝惠帝

刘邦一再说太子刘盈不像自己,此话亦不完全。这个不像,可能是指血缘上的相像,与雄才大略上的相像,刘邦身上很多诸如此类的杰出的品质,刘盈可能确实没有继承到。但刘盈与刘邦还是有些相像的,即司马迁所称道的豁达大度,心宅仁厚,诸如此类的特点就被刘盈继承了。这些特点在日后保护赵王如意的事件中充分表露出来了。

刘邦一死,大权在握的吕太后就要快意恩仇了。像戚夫人与赵王如意母子,则肯定被首选成为其牺牲品。在斥责了周昌保护赵王如意的企图后,太后把如意招进京,企图加害。按说这个十岁的小孩子王爷一进京便应立即成为吕太后的案头肉了,谁知太后的亲生儿子,当朝皇帝刘盈又出面滞迟了吕太后的泄愤谋杀计划。看来此前刘邦的废除太子行动,并没有使汉孝惠帝产生仇恨,吕太五次三番召刘如意进京,刘盈便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他不想让母后的阴谋得逞。毕竟刘如意是自己的弟弟,他这个当皇帝的哥哥应该担负起保护弟弟的职责。因此,当刘盈得知刘如意动身进京的消息后,便亲自带人到长安之外的霸上(今陕西西安市东)相迎,然后把刘如意带到自己的寝宫,不使兄弟落入母后的掌握。刘盈与刘如意终日形影不离,吃住均在一处,一时间令吕太后感到为难,连续一个多月不能得手。

刘盈对兄弟的监护尽管已是无懈可击,但百密终有一疏。一天,刘盈因要外出射猎而起了个大早,看着正在酣睡的刘如意,他实在不忍心唤醒兄弟,便独自出宫。刘盈大概有点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的监护已能有效地保护兄弟,他哪里想得到母后耐着性子就在等自己出错。吕太后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找到下手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一俟刘盈离开皇宫,吕太后的毒酒也随后放到了刘如意的床头。刘如意被从梦里唤醒,糊里糊涂地就把毒酒喝下肚了。等刘盈射猎回宫,发现他的如意弟弟已经中毒身亡,不禁叫苦不迭。刘盈身为皇帝也不能追查凶手,但他肯定知道这是母后所为,以他的懦弱,又怎能与暴戾超常的母亲对质呢。他一定会感到这个皇帝当得太无趣了,连一个兄弟都保护不了,还如何君临天下呢?

吕太后毒死刘如意之后,觉得还不能解心头之恨,她又将打击的锋芒向刘如意的母亲戚夫人挥去。整治戚夫人可比整治刘如意容易多了,这个女人早已成为吕太后的掌中物,只要吕氏愿意,想什么时候整,就什么时候整。想当初,戚夫人上靠刘邦,下靠如意,地位尊贵。现在两个靠山都已崩塌,吕太后还不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再也不会有意料之外的干预了。要整死戚夫人,对吕太后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可她并不想让戚夫人死得太利索。吕太后命人将戚夫人砍去双手双脚,挖去眼睛,割去外耳并将耳朵搞聋,又逼服哑药,弄成了一个无视无听且不能说话的怪物,起了个令人毛骨耸然的名字,唤做“人彘”,安顿在宫中的一个厕所里。几天后,吕太后向皇帝刘盈展示她的杰作。刘盈见到这个怪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便向母后请教。吕太后得意地告诉儿子,这就是戚夫人。刘盈一听是父皇的宠姬,现在被弄成这般惨不忍睹,不由得心中大悲,放声大哭。

可能这些太过惨烈的事件极大地伤害了刘盈的心灵,使其极度厌恶朝廷的生活,从此开始自暴自弃,沉湎于酒色,健康状况也就江河日下,只活了二十三岁,就去世了。

5. 孝惠帝一脉惨遭灭绝

孝惠帝一脉共有五子,然均非其皇后张氏所生。皇后张氏,为赵王张耳的孙女、宣平侯张敖之女。《汉书》又称其为吕太后之女孝惠帝之姐鲁元公主之女。此说有误。鲁元公主嫁张敖时,张敖此前已有妻室及子女,但因鲁元为张敖正妻,即使非其所生子亦可归名于其下,这也符合中国的一贯传统。从名义上来说,皇后张氏与孝惠帝是舅舅与外甥女的关系。吕后安排的这桩婚姻,有借外戚的势力加强孝惠帝权力的意思。但孝惠帝命不长,并且与张皇后没生出子女。其五个儿子均为其他宫人所生,然后被皇后据为己有,并杀死这些孩子的生母。孝惠帝死后,由其子幼年即位,是为汉少帝,但时间不长,即扬言长大后要为死去的母亲报仇。因此被吕太后杀害。这个可怜的汉少帝,算是白当了一回皇帝,甚至连个名字都未能留下来传给后世。吕太后杀死小皇帝之后,又将汉少帝的弟弟、常山王刘弘立为少帝,而权力仍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这个时期称之为吕太后称制时期,一共八年。在此八年当中,孝惠帝一个儿子被杀,一个病死,剩下三个,一个是皇帝,另两个是诸侯王。吕太后称制期间,对娘家人的关照过了头,无功封侯称王者触目皆是,弄得那些打天下出生入死的老功臣非常不开心。吕太后一死,这些人就联起手来,与诸侯王里应外合,一下子把掌权的诸吕全部清除。想当初,吕太后与吕氏一族爽过头了,这一下子算总账,全部被翦除。朝中诸老臣一致推举刘邦的另一个儿子代王刘恒为皇帝,刘恒入主皇宫的当天,齐悼惠王刘肥之子、朱虚侯刘章的弟弟刘兴居撵少帝让位,称你非刘氏子,没资格当这个皇帝。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权力斗争的需要而编造出来的借口,还是诸大臣对孝惠帝本人的身世有所怀疑。反正不这样说,还就没有理由把少帝从皇位上撵下来。就在当天夜里,诸老臣指使人将包括小皇帝在内的汉孝惠帝的三个儿子全部杀死。其理由竟然是非刘氏子。孝惠帝满门灭绝一事是否昭示,诸大臣对孝惠帝的身世也有所怀疑。否则怎么下得去手?

孝惠帝虽然忠厚,但并不愚蠢,怎么会让宫中出现冒认自己儿子的事情发生,而且多达五个。诸大臣借口冒认一事,可能是为了掩盖他们觉察到孝惠帝本人可能非刘氏子这一事实。其原因在于孝惠帝相当忠厚仁义,待臣下不薄,因此他们不便也不忍将其从刘氏门下逐出。于是灾难止于其子而不及其本人。

因没有确凿的证据,菜九对孝惠帝身份的怀疑总是停留在假设的层面。只是刘邦孜孜不倦的废除太子一事,让人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个儿子不是刘邦生的。而汉初诸大臣诛诸吕时,顺手把孝惠帝一脉灭绝之举,又强化了菜九的怀疑。他们的某些做法也太令人生疑了,菜九觉得他们之所以要这样做绝,似乎是非常有把握的缘故。当绝对权力从一方手中完全转移到原先对敌的另一方面去时,总免不了会有血腥的事发生。而汉初的这段血腥,则显得有点精致,准确与狠毒并存。与吕氏休戚相关者,如樊哙之子、嗣封之舞阳侯樊伉即以此罪名处死。有血亲关系者,吕产、吕禄就不用说了,燕王吕通、滕侯吕更始、吕成侯吕忿、扶柳侯吕平、沛侯吕种、俞侯吕它、祝兹侯吕荣、东平侯吕庄、赘其侯吕胜;非吕氏者,孝惠帝子少帝刘弘,常山王刘朝,淮阳王刘武也遭杀害。 开国功臣中死于吕氏事的人有南宫侯张买、博成侯冯无择。吕泽的部下曲城侯蛊逢之子蛊捷,文帝元年被免职国除,三年后又复国。可能是以为其与吕氏有牵连,后经甄别,又恢复名誉。

其具体表现是杀人非常有针对性,非常有选择性。比如杀孝惠帝子嗣时,孝惠帝的张皇后就没有杀,没有杀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张皇后没有吕氏的血统。张皇后的先人张耳、张敖都是反秦时的领袖,属于有功之人,尽管张皇后名义上是鲁元公主之女,但与吕家实在没有一点关系。而即使是与吕家很有关系的张皇后之弟、张敖与鲁元公主所生之子张偃,也没有杀,张偃在吕太后时期受封为鲁王,属于吕氏一脉政治棋盘上的重要棋子。但其血脉里流淌的是张家的血,所以尽管其与吕氏的牵涉明显深切,也没有必要杀他。

其他的人之死于吕氏之难,或者还有为虎作伥的劣迹,但孝惠帝的几个儿子完全是小孩子啊,也一个不拉地全部处死。即使孝惠帝真的不是刘邦的骨肉,但孝惠帝还是非常忠厚仁义的,只可惜他的这些优良品质都不能庇护甚至哪怕一个孩子。权力斗争的残酷性就在于此。读史至此,能不令人发一浩叹吗?

本文出自菜九段历史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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