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hy-hk.com--生子祝福语】

  哥哥和我并非同父也非同母,他是八姑的大儿子,三岁那年遭年景,哥哥进了我家直至娶妻生子。小名虎儿,大名同志文。

  哥哥忠厚本分,不像别人能言善辩,也不像有些人会溜奸耍滑,钉是钉,铆是铆,一加一永远是二,脑子很少“急转弯”。我长大后,发现家里有两个念书匣子,一个刻着“同文周”,一个刻着“闫彦文”,他们是大伯和五姑的儿子,从小都由父亲抚养。我便问父亲怎么没见我哥的念书匣子?父亲说:“你哥笨,不爱念书。”我说:“那你怎么还给哥起个志文的名字呢?我小时候记得家里有许多的红缨枪,哥哥领着小伙子站队出操,唱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忙出忙外开会学习,你还说哥哥是民兵连长,积极分子,我哥才不笨呢!”

  哥哥很爱我,村上唱戏或外村有什么热闹,他总是把我架在他脖子上,我要怎么着他都顺着,从不责怪我半句。记得我七岁那一年正月十五打“社火”装“芯子”,乡亲们把我扮了一个大官,头戴官帽,足下绑着靴子,身上套着大红袍,我上的“芯子”最高,一边走一边转,哥哥一路护着我的“芯子”,口中不住喊:“往上看”。他一直仰着头一声接一声地喊,我们村大,转到戏台前下装时,我发现哥哥的脸煞白煞白,喉咙喊哑了,他抱下我说:“把哥吓死了。”

  有一次我不小心丢了“二妈妈”(父亲娶的二房)一条花手绢,她居然打了我一巴掌,我气恼地撒泼大哭。哥哥刚巧手提鞭子准备下地,他一见我哭,扬起鞭子没考虑就抽了二妈妈两下给我报了仇。为此晚上哥哥挨了父亲一顿声色俱厉的问责与教训。

  说到哥哥笨,他有时真笨。他去犁地,拿的套绳实在是太长了,父亲说:“你咋没把长套都拿出来?”他居然听不出是反话,憨憨地跑回家去取长套,气得父亲啼笑皆非。父亲一生好强,他也希望哥哥意气昂扬,可是哥哥在外面吹哨子叫操和他的同伴有说有笑,回家一见父亲就发怵,越胆怯就越容易出错,父亲就越发生气。于是乎,哥哥时时战战兢兢,父亲常常怒气冲冲,总听父亲唉声叹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但有一件事,哥哥令父亲刮目相看。哥哥的媳妇是个学生娃,人长的花容月貌聪明伶俐,临到结婚,她嫌哥哥是个农民而且比她大十三岁,所以她寡居的母亲就一再推诿拖延婚期。父亲眼看哥哥一年大过一年,急得坐卧不宁,只好一次一次加财礼,把卖了骡子的钱扯红衫绿裙子,全是绸缎,让媒人一次次送,但人家始终不痛快答应结婚,眼看哥哥就过了而立之年,父亲愁得心绪不宁长吁短叹。这时哥哥站出来说:“舅,这事你别管,我去找她们!”他去了未来的岳母家一趟,事情居然有了转机,介绍人告诉父亲人家同意接日子,而且很快就结婚了。父亲高兴地说:“你哥用啥话把人家说对了,还真没看出。他有奇材!”这件事父亲后来问哥哥,他又变得支支吾吾,父亲到死都不明白哥哥用了何种“法宝”说服了他摇摆不定的岳母和心高气傲的未来妻子。直到哥哥三周年,弟弟和嫂嫂娘家侄子说起此事,嫂子的侄儿说:“我姑父能有啥出奇的招数,还不是借你父亲的威名,屁股上别了一把镰进了我家,抡天舞棒槌,我婆寡妇人家被他吓得慌了神,就把我姑嫁了你哥。”听完这话,弟弟捧腹大笑,原来一直懦弱的哥哥急中生智,在岳母家耍了一回善意的“二杆子”,才娶回了如花似玉的洋学生嫂嫂。

  说句良心话,我的哥哥真是有点委屈了嫂嫂。她漂亮聪明,双手打算盘哗哗响,描龙画凤活灵活现,她的许多绣品被出嫁的姑娘们争相抢购。弟弟儿子结婚她送的绣花门帘人见人夸。嫂嫂一辈子都觉得委屈,特别是年岁老了,我哥哥的脾气越发的“怪”。我每次去,嫂嫂都气得流泪,她说:“我前辈欠你哥的,没见过这么牛犟牛犟的人,我跟上你哥出门看人脸给人说软话,回到家还要受他的气。”

  记得哥哥结婚后父亲特别高兴,他觉得了结了一件大事,而且是哥哥出马办了他自已费力而办不好的难事,对哥哥似乎有了新的认知。对有文化而又聪明漂亮的儿媳更是滿意,逢人就夸。他老人家竟然教我去闹哥嫂新房,村上人闹新房很野蛮,我急得抓个扫帚就给哥帮忙,并且去父亲房中搬救兵,父亲满睑欣慰说:“他们耍哩,你哥朋友多是好事。”嫂子结婚后未停学,每星期回家母亲就做好饭吃,回学校父亲给几元钱,并提醒嫂子带上雨伞雨鞋,说:“天晴防备天阴。”家里有豆腐房常年卖豆腐,冬季房中生火烩白菜豆腐便利,但哥嫂好像和父亲在一块吃拘束,晚上在他们房烩时就让我去父亲房取调料,父亲说拿上“虾米”放在莱中有海味。嫂子笫一个新年走亲戚带着我,哥哥牵磨豆腐的毛驴,我和嫂嫂骑在驴上,我不停地说父亲教给我调笑他们小两口的调皮话,哥哥也一改在家中的畏缩,牵着驴一边小跑一边也说有趣的笑话,逗得嫂子又笑又骂。嫂子在家常给我梳头抹她的“雪花膏”。我整天高高兴兴,父亲对哥哥不再那么威严,在嫂子面前很少斥责哥哥,一家人心平气和,日子过的顺顺畅畅。

  哥哥婚后的第二年,弟弟出生了,全家人都高高兴兴。随着弟弟的日渐长大,我发现哥嫂的神情有了变化,本来就对父亲敬畏有加的哥哥越发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嫂嫂熬娘家的次数增多,而且一去几十天不回。终于有一天趁着父亲不在家,哥哥用车子把他房中的日用品推走了,突如其来的事变搞得我和母亲不知所措,只是苦苦地阻拦,但他去意已决,任我哭,母亲劝,他还是决绝地推着他的家当去了。嫂嫂熬娘家回来坚决不去郑家,言明她是同家媳妇,父亲和言悦色地劝说嫂嫂:‘达不怪你,你去郑家是我同意的。’那一年,父亲已经五十六岁了,小弟刚满三岁,他才学会叫“达,妈,哥哥,姐姐”,可是我的哥哥不知听信了何人的教唆,却认为父亲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不会再信任他,他丢下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过他的小日子去了。

  父亲气得大病一场。父亲性子刚烈,一生争强好胜,说起抚养哥哥的艰辛不易,想起对他寄予顶门立户的厚望,父亲恨声不绝。那些日子,父亲躺在炕上,面壁而卧,长吁短叹。我和母亲吓得走路都悄悄的,听见院中树上麻雀叫,我都急忙用杆杆赶走。倒霉的弟弟一声哭喊,父亲便火山爆发,倒提着弟弟狠劲地煽尻蛋子,弟弟哭得声嘶力竭,父亲恨恨地说:“你迟不来早不来,现在才来!”丢下弟弟,他又流下无可奈何的眼泪。他吹着呜呜咽咽的箫,吹得我也心里沉沉愁绪万千。有时他又用哭音唱“儿要自养谷自种,抓养别人一场空。”“娘把儿以做一枝篙,天天日每用水浇,有朝一日长大了,用锔解板搭天桥,娘走在桥心桥断了,谁料摔娘这一跤。”饭熟了,母亲不敢去叫盛怒的父亲吃饭,总是叫我去,我胆战心惊地溜到房门外叫“达,吃饭哩!”话没说完就赶紧跑,唯恐父亲摔下什么东西砸我。哥哥走后,父亲摔东西时时发生,掀饭盘子,成了家常便饭。父亲发狠不让哥哥进门,但我想哥哥盼着见哥哥,又怕哥哥回来父亲打哥哥,这种矛盾的心情天天折磨着我幼小的心灵。

  有一次,我带弟弟在村口玩,哥哥去东党赶集,就走近要抱弟弟,弟弟拉住哥哥大哭,一个劲向家门口拉,说:“哥哥回,哥哥回!”我也哭,哥哥抱着弟弟也哭得稀哩花啦,但他不敢回家。他一边哭一边哄弟弟:“哥哥去给你买糕糕。”一边偷瞧着家门。我知道,他担心父亲会从天而降,我也怕得要命。我知道父亲如果出来那定是轩然大波。我使劲拉开撕扯着哥不放手一个劲哭喊“哥哥回”的弟弟,催哥哥快走,实在不明白我的哥哥为什么要搬到郑家去住。

  哥哥到郑家住在一个过去的烧锅土窑里。母亲让我去八姑家,我就去看哥嫂,聪明的嫂嫂对我说:“我在娘家,我不知道你哥为啥要到这儿,你看我们多恓惶,你回去给达说给我们分些房,不要多的,把咱那三间豆腐房给我们就行。”我回家试探着给父亲说,父亲说:“你去给你哥说,让他回来,把咱东边园子给他。”我们家除了五间正屋外,还有三间宽一座园子。我知道哥哥不回来,我说:“我哥住在郑家反正还是姓同,您把三间豆腐房让我哥拆了,我大了念书没钱就给我哥去要。”父亲双眼紧闭,一言不发,但也没有断然拒绝,我看见他紧闭的眼中似有泪水流下,好强的父亲怕我看见,侧身就倒在炕上面壁而卧。我告诉哥嫂让他们去央求和父亲交情甚厚的严诚伯、恩义叔去给父亲说。哥哥拆房时父亲早早避了出去,他不见哥哥。

  六十年代凭工分分粮,弟弟小我上学,母亲眼睛不好,我年迈的父亲拼死拼活的干,年年分粮我们家都是“短欠户”。分粮时,人家一袋一袋向家扛,我的父亲总是分得全队最少的口粮,有时甚至空手而归(交不上“短欠款”的时候)。全家人喜悦的期待变成无奈的失望,父亲变卖家里的木材什么东西交了“短欠款”才能分回最低标准的口粮。那时我心中便怨恨哥嫂,如果有他们两个精壮劳力该有多好!

  有一年夏季分粮,家里实在交不出三十六元的“短欠款”,粮分不回来父亲愁容满面。那时的干部一个个铁面无私,记得我上高小时正赶上吃食堂,每星期我只能背一斤九两麦面,父亲找食堂的主管让给我称够二斤,父母少吃一两都得不到应允。现在没有三十六元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分粮。好心的五达给住在郑家的哥哥捎话“你舅的粮没钱分”。哥哥不敢回家面对父亲,他直接去队里交了钱就走了。干部通知父亲去分粮,父亲一听是哥哥交了钱很是恼怒,说是宁愿饿死也不去分粮。大家纷纷劝说,父亲恨声不绝,但“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全家人延续生命的根本,我说:“我去分粮!”好强的父亲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不得不接受哥哥的援助。

  哥哥始终不敢面对父亲,几次我和母亲都觉察到哥哥曾回过家。他偷偷地来,悄悄地走。有一次我们正在吃饭,哥哥的头慢慢从大门外伸进来向里看,我急忙给他使眼色摇手,他知道父亲在家便极快地走掉了。

  由于劳力少,分粮少,所以我家总是没粮吃。冬天寒风呼号,父亲把大队堆放在村西涝池沿边清查过的玉米杅一堆-株地仔细搜寻,希望粗心的人们能遗下几个棒子,其实那些杆杆被饥锇的乡亲们不知都搜摸了多少遍。有时运气好回来怀里就有十几个小棒子,运气不好,冻上半天还会空手而归。我们的艰难困苦使哥哥的良心备受煎熬。他去罕井磨面、碾米,路过家门,就偷偷倒一点白面、一点黑面,再倒几碗米或玉米糁子。他不敢多倒,他怕嫂子发现责难他。在那粮食困难时期,哥哥家也不宽裕,要知道他有四个孩子加上常年住在家中的岳母共七口人,他的艰难拮据可想而知。他只是-个本分的农民,他能分出那么几斤给我们,全是自己饿肚子省下的。每次他都一再叮咛母亲别让伤透心的父亲知道,他能力有限,他红着脸喃喃地对母亲说:“都怪你娃没本事,我对不住我舅。”

  和哥哥的关系,就这么别别扭扭好多年。随着斗转星移,父亲的气也慢慢消了,但口中始终不能原谅哥哥的背叛,哥哥也不敢正眼看父亲。每次回家,都一脸的愧疚,诚惶诚恐。坐在父亲的病床前,双腿儿总在抖,说话哆哆嗦嗦。我可怜他,同情他,我可怜的哥哥终生背着自责愧疚的十字架。父亲去世,哥哥大恸,整日伏在灵前哭泣。嫂子说摔盆子该由长子哥哥摔,哥哥抱住弟弟大哭说:“我舅就这点骨血,兄弟摔盆子是应该的。”

  听哥哥悲苦的哭喊,我心中愈发痛苦,我想说:“其实哥哥您不必过分自責,在特殊时刻您已尽了一份责任。”在文革中,父亲由于历史问题沒完没了接受批斗,早请示晚汇报,精神心灵倍受摧残,人格尊严遭遇肆意践踏与侮辱。我心中充满愤怒却无能为力,一家人天天被恐惧笼罩,不知笫二天还会有什么更大灾祸降临。我一句句给父亲教毛主席语录,-份份根据造反派要求为父亲写思想汇报和“交代”材料。有一次他们居然动手打了拒不下跪的刚烈父亲,哥哥的好友三顺哥把痛苦不堪的父亲搀扶回家。五达送信给哥哥,他就提镰找到大队部大闹,警告他们再敢动手绝不善罢甘休,要求停止对父亲批斗准许在家休息养病。在那极左路线疯狂的年代,在那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在父亲最孤苦无援百口难辩的时候哥哥挺身而出,不管不顾要为父亲讨一份安宁和尊重,充分表现了他心中对父亲的敬爱和忠诚。这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随后他去大孔滩涧找解放初在我村驻扎乡政府时,任乡长的程景侠出具书面材料,证明父亲任保长期间非但没有任何劣迹,而且庇护穷苦乡亲,协助地下党员李先生(我村教书先生)、乔树君做了许多利囯利民的抗日工作。为父亲平反昭雪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据。哥哥说:“我舅干过的事把他驴日的能吓死,还斗争我舅哩!给我舅父提鞋都不要!”言词间表现出对那些人无比的轻蔑和对父亲的无限敬仰以及做为同姓子女的骄傲和自豪!

  哥哥还有一事做的特别让人刮目相看。那是他离开仁合到郑家居住不到三年的时候,他独身一人背着干馍,在陕北的深沟高山间跋涉奔波半月之久,终于寻到了他的二弟真虎哥。真虎哥是遭灾荒被姑父卖掉的二儿子,卖时只有五岁左右,依桸记得自己名字和父母兄长,以及外家的舅舅,四十多年讯息全无,一点线索也没有,几十年八姑为了这个没下落的儿子常年流泪。念念叨叨没人去寻找。哥哥见自已母亲思儿痛苦,就下决心去寻弟弟,大家都觉希望渺茫,但哥哥说他好像记得买真虎哥的人姓朱,但确切地方谁也不清楚。哥说:“反正我去北山里寻,一回不行跑二回,两回不行跑三回。”哥哥不知翻了多少沟爬了多少岭,进了多少村庄问讯了多少人,就在他绝望准备回家的头天下午,在一家破烂不堪的窑洞前,找到了口音难懂的亲弟弟。这事我始终觉得是上苍的慈悲安排,是-种血浓于水的心灵感应,哥哥说他多日一见四十左右的男人就冒叫一声“真虎”,大家都奇怪的认为他脑子有毛病。那天下午他一叫,真虎哥就愣住了,他找村里人一讯问,知道刚才楞住的人真是买回的外路娃,他重去那破院,再喊“真虎”,对他说儿时的事,说自已是他“虎哥”,真虎哥儿时记忆在脑海复醒,抱住哥哥痛哭失声,口中不住重复“锅锅锅锅”(北山人咬字重,把哥哥说成锅锅),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啊。哥哥在白水县的槐北找到了八姑日思夜想的二儿子,他们回来时带着陕北的软糜子糕和甘草,带着一身打满杂色补丁的表嫂,带回了真虎哥几十年对父母亲情的满腔思念,同时也带给了八姑一家从此没完没了对贫困不堪真虎哥一家的救助。但不管怎么拖累怎么救助,失散几十年的骨肉总算团聚了,而办成这件大事的人就是我的哥哥。

  弟弟三十六岁那年盖房时出了事,从此柱拐走路。哥哥回到了仁合,白天在弟弟的果园看果子护园,晚上在月光下打胡基、锄埝稍。我说:“哥,您六十多岁的人了,干不动咱雇工吧。”他说:“啥也别说,兄弟成了这样,我死后没法见老人。”我说:“哥,吃的不顺口,您就说。”哥哥说:“比过去强多了,兄弟看病要花钱,能省就省,兄弟成了这样,兄弟媳妇多不容易,我死后怎么给老人交代?”说着说着泪就流下来。弟弟出事后,哥哥总在苦役他自己。他无数次说死后没法给老人交代,倒好像弟弟的事责任在他。一说这事他就泣不成声,自责痛惜的心情溢于言表。

  哥哥对我始终很好。我结婚后,公婆对我有些苛刻,哥哥愤愤然要找他们理论,我费了许多口舌才制止了他。他在弟弟的果园护园的闲暇时间,用斧头破了大捆的木柯杈,姐姐的儿子要拿去支苹果树,哥哥说那是给我的不许他动。为此我的外甥颇有微词,抱怨哥哥厚此薄彼,没有文化的表姐也多次说我才是哥哥的亲妺妹。

  自父亲去世后,哥哥到我家走动特勤,端午、重阳等节气送礼他都亲自来送。我的孩子都有了孩子,哥哥已经八十多岁了,他拄着拐杖、戴着草帽,从郑家挪到我家已经十二点了。我说:“哥,你老了,别再跑了,到路上摔跤了怎么办?”他说:“妹子,我再能来几回?老人不在了,我不照看你谁照看你?”说的我鼻子酸酸的。我说:“我都多大了,你还照看?你现在才教人不放心。”他说:“你好好的,我死了见老人有个交代。”有一年我的粮食接不住,哥哥让我的儿子带了一口袋粮,我给他钱死活不接。他说:“没见过世上还有哥给妹子一点粮食要钱的,叫人笑话!”面对他的恼怒我没法,走时悄悄压在他家炕席下。

  哥哥终生勤劳节俭,从无到有创家立业。从仁合拆的三间豆腐房只搭建了-问灶房和-处卧窒。他在新家重操旧业做豆腐卖,他对我说爱做豆腐也爱吃豆腐,到我家来肉可以没有,千万别忘了给他割豆腐。他告诉我旧社会每年三十,父亲做的最后-个豆腐,全部分成二斤左右的块儿,让他给沒钱割豆腐的穷人去送,父亲说:“过年没钱吃肉总让人吃两疙瘩豆腐。”哥说他一辈吃豆腐都吃不够。他在家里空院子栽了许多树,他除了盖房外留下两棵最粗的,他告诉我其中一棵长大后他要给父亲做棺木板,尽管最后事与愿违,但我知道哥哥曾存有的孝心和责任心。父亲过世后,母亲曾在哥嫂家小住了一阵,她告诉我哥嫂对她很好,她有支气管炎,冬季咳嗽多啖,嫂子给她枕边放的痰碗天天清洗,碗里总是干净的土块。弟弟遭遇患难时哥哥给弟弟看护果园的几年里,从家务到地里庄稼的收种,哥哥亲力亲为日夜操劳手不释闲。

  回到他家后,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还经常为家办的小卖部进货。记得在他八十一岁那年暑期我去看他不见人,嫂子说:“你哥人来疯,到果园伐树去了。”我寻到果园,他正拄着锨把大口大口喘气,衫子挂在树枝上,地上放着镢和扁斧,满头滿睑汗水,我说:“哥,你都多大年纪了还伐树,你让娃娃干。”他说:“娃娃都忙挣饯过日子,我慢慢地挖。”唉,他对孩子们满腔的爱看来到啥时都放不下。记得大侄女冬梅结婚时,他把我悄悄拉到旁边说:“妹子,哥送笫一个女子出门,你看看我准备的嫁妆还少啥不少?”说话时一脸对女儿的疼爱和怕有缺少的惶然,我说:“很好,您办的很好,好女不在多陪嫁妆。日子还得靠她过。”他说;“就怕娃委屈。”

  哥哥八十四岁那年,他去了,他永远去了。我可怜的哥哥,在他弥留之际要见弟弟,我去看他,他口中喊着弟弟的名字。他让儿子把他埋在郑家和仁合的交界地段。弟弟出事后,他十几年总重复着“死后怎么给老人交代”这句话,临到最后,还是放不下对弟弟的牵挂,还要把他葬在仁合与郑家的交汇之处,我希望九泉下的哥哥放下一切愧疚与牵挂永远安息。

  哥哥对我们的祖母感情极深。他给我说遭年馑时,父亲把少的可怜的白馍让祖母吃,可祖母总是偷偷藏下来让他吃,他终生把祖母的遗像供奉在桌子上,每年腊月二十二祖母忌日,他都是冒着严寒,顶着朔风从郑家到我们仁合南邦地去给祖母烧纸钱。往返十几里,从未间断过一年。就在他八十三岁那年春节,我去给他拜年,他说:“妹子,今年的雪太大了,我给婆的忌纸实在没法去烧,我就给你姑(他母亲)烧了三百元,我说妈雪太大路太滑,我不能去看我外婆,这三百元你用一百,给我婆捎上贰佰,妹子,你说你姑敢不敢日鬼么?”听得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说:“我姑是婆的女儿,咋能日鬼?你放心,婆肯定接到你的钱了。”

  我的哥哥,他对父亲终生敬畏,从没见他顶撞过半句。面对父亲的强势和居高临下的威仪,他不敢坦言对父亲的敬爱,也不敢陈述自已的要求与委屈。没有心平气和的思想沟通,导致了令人痛惜的亲情撕裂。这是他们的悲哀。对母亲,哥哥敬重有加,他忘不了遭灾荒母亲吃糠咽莱对他的养育之恩。更忘不了八姑十月怀胎生养他的艰难,对我们姐弟爱护备至,对郑家几位表兄表姐也力争尽一个兄长的职责。对每一位儿孙充满疼爱与牵挂,只可惜他能力有限,一个规规距距的庄稼人,改变自已苦难的人生尚且不能,怎能奢求庛护更多的亲人。

  哥哥走了,永远的走了,结束了人世间所有的恩怨与纷扰,哥哥生话在永远的静息与安宁中,放下了劳累,放下了烦恼,也放下了对所有亲人的感恩和担忧,获得了心灵永恒的平靜与安息。

  愿哥哥安息!

  我,怀念我的哥!我,永远感念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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