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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曾祺写的《八宝辣酱》在《当代》发表系其唯一没有公开发表过的短篇小说,那么其中写了哪些东西呢?

八宝辣酱 汪曾祺  

  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

  “文化大革命”期间,很多工厂停产,成立了“工宣队”,进驻各个机关(主要是文化机关)。红卫兵、军宣队,再加上工宣队,于是天下大乱,乱成一锅粥。

  工宣队的队员当然也是鱼龙混杂,贤愚不等。

  打死玉渊潭的两只白天鹅的,就是进驻某剧院的一个工宣队员。今年冬暖,湖面尚未结冰,飞来六只天鹅,好些人站在岸边看。水中的鹅,岸上的人,都很悠闲。彼此无猜,信可乐也。

  傍黑的时候,有一个工宣队员,提了一支半自动步枪,摸到岸边,“砰砰”两枪,击中了两只天鹅。另外四只天鹅吓得飞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老邱(这位工宣队员姓邱)把打死的两只天鹅提回家,退了毛,切成块,下了花椒大料,炖熟了,约了几个哥们,就着二锅头足开了一顿。

  工宣队开了生活会,对老邱开枪打死天鹅一事进行批评帮助,发言踊跃。最激动的是一位女同志。

  “你为什么要开枪打死天鹅?”

  “我要吃它。”

  “为什么要吃天鹅?”

  “天鹅好吃。我们家乡有言:‘天鹅、地鵏,鸽子肉、黄鼠。’‘地鵏’我没有吃过。天鹅,天生来是我的一口食,我得尝尝!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一斤,我不能只是吃猪头肉!——吃得我身上都带着猪拱嘴的味道!人生在世,什么都得尝尝!”

  “这是什么话!——你还怪有理!”

  “没理的事我不干。”

  “你这样做有损工人阶级的形象!”

  “‘工人阶级的形象’!你得了吧!我看啥形象?无冬历夏,一件油渍麻花的破夹克!”

  “干这样的事,影响多不好!群众反映很大!”

  “活该!”

  老邱好像满不在乎,但还是感到一点心理压力。这几天好几份报纸都连续报道了有人打死天鹅的事,发表了好几封读者来信,很气愤。

  不过他还是不在乎。

  这人有点心理不平衡,对这个世界很不满意。他有个特点,喜欢虐待演员。他口里含着个哨子,“嘟嘟!”让演员紧急集合。“嘟嘟!”又立刻解散。“嘟嘟!”集合,“嘟嘟!”解散。他半天半天干这种事,拿演员当猴耍。这是对三名“三高”的演员的报复。

  他闹得有点不像话,原来的工厂把他调回去了。

  潘师傅岁数稍大,长得血脉和匀,面有光泽。这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见人带笑,对“黑帮”也如此,站着跟人说话,很有礼貌,并不因为是“黑帮”,就横眉立目,大声训斥,带着一脸专别人政的杀气,——或者装出来的杀气。他被分配到剧院来,颇为兴奋。他是个票友,胡琴拉得不错,一心想到剧院来给“角儿”拉两段,始终未能如愿。一则,他那胡琴在厂里给票友调调嗓子,还够格,给专业的名角拉,差点事;再说剧院的角儿都成了“黑帮”,关在牛棚里,从牛棚里拉出个“黑帮”来让他唱一段,这也不像话。因此,他很失望。调回厂里之后,他还觉得失去了大好机会,很是遗憾。他留给“黑帮”一个很好的印象,事后“黑帮”们谈起他,还常说:“这人不错,很和气!”

  老丁在厂里是车间主任,参加工宣队后,分工是领导剧本创作。但是他并不瞎指挥,不自以为是,不固执。

  同时进行的有两个戏。一个剧院分为两个剧组。一个由工宣队——老丁领导。另一个由军宣队的王政委领导。这位王政委领导创作的方法简直有点离奇。他搞了一套大集体创作。由原来的艺术室的创作人员拟出全剧提纲,公布出来,发动全剧组(包括演员、乐队)都来写念白、唱词,一句也行,半句也行。每天下班之前由两个演员到各小组收集上来,在黑板上逐一公布。几经修改,终于敲定,剧本就完成了。原来的创作人员都靠边站了,或者做一点改白字,加标点等等边边沿沿的工作。王政委非常坚决,说是:“即使失败了,也要这样搞。”这是为什么呢?即使江青搞的“三结合”也没有这样的彻底。他这样做的用心是要树立一个大集体创作的范例,对创作方法革一次命,并且认为此方法应该推广,以后搞创作,都应该这样。他这样领导创作,结果是剧本搞得乱七八糟,不可收拾。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有人说他大概有一种什么病。但是看起来很正常。他爱找人谈话,思路很清楚,用语很准确。只是他从不说笑话,也不谈往事,他说的全是书上的话,——农民把他的这种话叫做“字儿话”。

  老丁和王政委不一样。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没有“工人阶级”的优越感,不以领导自居。他知道他对剧本创作实在是外行,不胡乱支着儿,瞎出馊点子。他的领导方法也只是合乎常情,不悖常理。每次讨论剧本,他都参加,但是听得多,说得少。他也参加讨论,甚至参加争论,但是平等待人,并不是一锤定音,他说了算。

  他很坦率,很本色,爱聊天。从多次闲聊中,大家对他的身世历史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是印刷厂的车间主任,年轻时在上海四马路一家象牙店学徒。他的主要“生活”是磨象牙牌九,用大拇指磨。这样才光滑细腻。这是费工的生活。磨了两年(象牙店学徒三年零一节才能满师),磨光了很多副牌九。牌九光了,他的拇指的皮厚了。每天得到老板家取饭。象牙店的伙计都由老板家供饭。他每天要由福熙路到四马路取两次饭。饭菜无非是糙米饭、鸡毛菜、小黄鱼。有一天,下雨,他担着饭桶在四马路口摔了一跤,“卜碌笃”,饭桶打翻,饭、菜、泥、水混在一起,一塌糊涂。怎么办呢?

  “一人一碗阳春面!”

  “一人一碗阳春面!”他不止一次说过这件事,似乎觉得“蛮有味道”。

  老丁饮食简单。每天拿一只大碗到食堂里打三两米饭,从家里带来一瓶八宝辣酱。——肉丁、豆腐干,切成骰子大小块,加辣椒酱同炒,装在一个大玻璃瓶里。有人见他每天都是八宝辣酱,有些奇怪,老丁把玻璃瓶举起来,晃了晃,说:“迪只(这件)物件(东西)勿便宜!”

  “迪只物件勿便宜”,这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有一个秦老头每天绕玉渊潭遛弯。他家就在玉渊潭边住。他每天要遛两次弯。天不亮就起来,太阳落了才回来。他走到水闸附近,腿有点累,就找了两块土墼摞在一起,坐了坐。这地方离老邱打死天鹅的草丛不远。老邱打死天鹅是他亲眼看见的。他想起了一些事,很有感慨,自言自语:

  “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什么(仁)人都有哇!”

  有关作者:

  求学经历

  1925年,汪曾祺入高邮县立第五小学幼稚园学习。1926年秋,汪曾祺入县立第五小学读书。

  1932年秋、汪曾祺小学毕业考入高邮县初级中学读书。

  1935年秋,汪曾祺初中毕业考入江阴县(今江苏省江阴市)南菁中学读高中。

  1937年,日本人占领了江南,江北告急。正读高中二年级的汪曾祺不得不告别南菁中学,并辗转借读于淮安中学、私立扬州中学以及盐城临时中学,这些学校的教学秩序都因战争而打乱。汪曾祺就这样勉强读完中学。后战事日紧,汪曾祺随祖父、父亲到离高邮城稍远的一个村庄的小庵里避难半年,他在小说《受戒》里描写过这个小庵。

  1939年夏,汪曾祺从上海经香港、越南到昆明,以第一志愿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 大学期间,汪曾祺与同学创办校内的《文聚》杂志,并不断在杂志上发表诗歌、小说。

  解放前夕

  1944年,为生活计,汪曾祺在昆明北郊观音寺的一个由联大同学办的“中国建设中学”当教师,在两年的教学期间,汪曾祺写了小说《小学校的钟声》,重写小说《复仇》。后由沈从文推荐给郑振铎在上海主办的《文艺复兴》杂志发表。此外,还写了小说《职业》、《落魄》、《老鲁》等。这期间汪曾祺与同在中国建设中学任教的施松卿相识,并建立了恋爱关系。

  1946年秋,汪曾祺由昆明到上海,经李健吾先生介绍,到民办致远中学任教师两年,直到1948年初春离开。这期间,写了《鸡鸭名家》、《戴车匠》等小说。

  1948年初春,汪曾祺离开上海到北京,与在北京大学外语系任助教的施松卿会合,临时借住在北京大学。失业半年后,才在北京历史博物馆找到工作。

  1949年1月31日,人民解放军进入北平,北平宣告和平解放。3月,汪曾祺报名参加“四野”南下工作团,在武汉被留下来参与接管文教单位,后被派到第二女子中学当副教导主任,干了一年。

  1949年4月,汪曾祺的第一本小说集《邂逅集》,作为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中的一种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该书收入汪曾祺初期作品8篇:《复仇》、《老鲁》、《艺术家》、《戴车匠》、《落魄》、《囚犯》、《鸡鸭名家》和《邂逅》。5月,与施松卿结婚。

  解放时期

  1950年,北京市文联成立。汪曾祺从武汉回到北京,任北京市文联主办的《北京文艺》编辑。

  1954年,汪曾祺创作出京剧剧本《范进中举》,后获北京市戏剧调演一等奖。秋,调离北京市文联,到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任《民间文学》编辑。

  1957年,“反右斗争”开始后,他因这篇短文受到批评,但并未划定为右派。

  1958年夏,被补划为右派,下放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劳动。

  1960年,汪曾祺被摘掉右派帽子,结束劳动,暂留农科所协助工作。

  1961年春,农科所让汪曾祺到设在沽源的马铃薯研究站画一套马铃薯图谱,可惜画稿毁于“文革”中。

  1961年冬,用毛笔写出了《羊舍一夕》。年底,汪曾祺调北京京剧团任编剧。

  1963年,《羊舍的夜晚》正式出版。这是汪曾祺的第二个作品集。

  1964年,汪曾祺等人根据沪剧《芦荡火种》执笔改编同名京剧,由北京京剧团演出,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董必武等党和国家的领导人观看并接见了全体演职人员,祝贺演出成功。

  1966年“文革”开始后不久,汪曾祺即因“右派”问题被关进“牛棚”,但1968年迅速获得“解放”。

  1970年5月21日,汪曾祺因参与京剧《沙家浜》的修改加工有贡献,而被邀请登上天安门城楼。

  晚年岁月

  1977年,民间文学论文《花儿的格律》发表,这是汪曾祺“文革”后发表的第一篇作品。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汪曾祺深受鼓舞,创作热情逐渐高涨。

  1979年,小说《骑兵列传》在《人民文学》第11期发表,这是汪曾祺在“文革”后发表的第一篇小说。

  1980年,小说《受戒》在《北京文学》10月号发表。

  1981年1月,《异秉》在《雨花》发表。4月,《大淖记事》在《北京文学》发表。这一年汪曾祺的佳作连续发表,小说创作日趋活跃。10月,应高邮县政府邀请,汪曾祺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访问。

  1982年,汪曾祺新作不断。1983年,汪曾祺的创作更趋活跃,在全国各地发表小说、散文、评论等近20篇。

  1985年,在年初结束的中国作家协会第四届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理事。

  1987年2月26日,汪曾祺在京入党。4月16日,汪曾祺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云南访问。10月,应安格尔和聂华苓夫妇之邀,汪曾祺赴美国参加国际写作活动,历时三个多月。

  1988年,小说无新作,间或发表些散文、随笔。

  1989年1月,《北京文学》与台北《联合文学》采取同步行动,同时出汪曾祺作品专辑。

  1990年2月24日,汪曾祺写散文《七十抒怀》。

  1991年5月,《蒲桥集》由作家出版社再版。

  1992年4月,散文集《旅食集》由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

  1993年6月,以故乡高邮为背景的小说集《菰蒲深处》在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1995年春,应台湾《联合时报》邀请,汪曾祺赴台参加“两岸三边文学问题座谈会”。

  1996年12月,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被推选为顾问。

  1997年5月16日上午10点30分终因抢救无效而不幸去世,终年7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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