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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子建小说中的三个世界分别是什么呢?是如何体现出来的?

  迟子建自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取得了骄人的成绩,这与她付出大量的心血分不开,也与她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新时期改革开放的政策解放了人们的思想,人们开始恢复对于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反思性继承,同时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对外国文化进行借鉴吸收。由此人们的文学观念发生了变化,新的审美空间逐渐形成,作家所能表现的领域扩大。而此后中国文学发生的变化则使迟子建视野更开阔并形成独特的审美风格。中国传统文学精神对于迟子建的影响是骨子里的,而20世纪外国文学对于迟子建的影响似乎也是非常大的。在影响迟子建的大师中,屠格涅夫清新优美的田园生活描写、川端康成充满诗一样的意境的唯美风尚、马尔克斯充满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叙事在迟子建的创作中都有所体现,但迟子建的小说自成体系,与上述大师在某一点上神似,却又绝不相同。本文试图从迟子建创作中的田园牧歌特色着手,探讨其小说的三个世界是如何相互交织形成了迟子建独特而丰富的文学世界,在其中寄托了作者怎样的文学理想。

迟子建小说中的三个世界

  近年来人们逐渐注意到迟子建小说具有田园牧歌特征,如有人这样评价她的小说:“唤起了人们对田园景象、牧歌情调的悠然向往,抚慰着经济文化转型多元时代下人们浮躁、困惑的心灵。”迟子建毕竟生活在更现代化的当代社会,作品中必然带有新时代的烙印,其中人物的情感也更多地反映出当代人的特点。在她的乡村题材的作品中,田园牧歌情调是显而易见的,即便是在都市题材的作品中,她的作品都令人感受到一种牧歌的笔调。这来自迟子建对于现实生活的抗争,来自一种不屈不挠的对于理想的追寻。如在《第三地晚餐》中作者写女主人公为了使自己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不惜自费买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为一家人免费做了一顿晚餐。这看似荒唐的举动其实是人物在逆境中对于幸福家庭生活的一种追寻。这种对于辛酸生活的温情表达洋溢着作者对生活的热情,也是女性主体精神的一种觉醒及作者渴望建构和谐社会的文学表现形式,其中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在迟子建的小说中,既有对现实生活的描写,对历史生活的回顾,又有理想的精灵飞行于其中,因而其叙事风格就像给现实插上了理想的翅膀。如曾卓在《悬崖边的树》中写的那样: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那是一种既悲凉又充满希望的状态。迟子建的小说亦包含着此种意味。那充满歌谣似的叙事,穿行于现实、历史与理想之间,像一个低空飞行的精灵让人惊奇又感动,像如歌的行板在岁月的磨蚀中历经沧桑却永不停息的天籁之音,像从草原深处走来的牧羊人唱着那哀伤、低沉却意味深长的歌,这就是迟子建创造的文学世界具有的魅力,也是迟子建小说创作的整体风格:苍凉的牧歌。在迟子建的小说中包含着三个世界,即现实世界、历史世界、理想世界。这三个世界代表着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总体认识。也有人将迟子建的文学世界按照其创作的发展阶段分为三个部分,三个世界,即以她1989年出版的《北极村童话》中短篇集为界,把迟子建的创作划分为“童话世界”和“神话世界”两个阶段,将1995年后迟子建被评论界认为成熟的小说文本连缀起来界定为“平凡世界” 。这种说法认为迟子建的创作在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我不否认作家在不同阶段会有变化,但是在迟子建的小说中,现实、历史与理想经常交织出现在迟子建的同一部小说中,让现实中的人物在对历史的凝思中获得精神上的超脱,实现精神上的自由。无论是《逝川》中吉喜这样的年老女人在现实的惶中回顾她年轻时的事,还是《树下》中七斗在曲折的命运遭际中对于鄂伦春猎人的遥想,这些人物在某种程度上都活在希望中。尽管他们都历经坎坷,但是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有希望,即便现实令人无奈也还有一丝温存,所以当吉喜在失望的时候有人在她盆里放了鱼,而七斗也还有希望再要一个孩子。所以,有时候现实、历史与理想并不遥远,也许就在人的一念之中。

  由此来看,迟子建的小说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她的小说打破了单一的线性发展结构,设置了多条线索,即让这几个世界朝不同的维度发展,相互交错,并形成张力,由此构成了迟子建小说的多元审美世界。它们既矛盾又同时存在于人的生活中,丰富并充实着人的生活。实际上作为个体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穿梭游走在不同的世界中。在迟子建的小说中的确体现了弗洛伊德的“文学是作家的白日梦”这一观念。

  在迟子建建构的这三个世界中,现实世界是触手可摸的,迟子建的小说首先打动人的就是现实生活的辛酸与温情。她通过两个方面来表现:

  一、关注民间,极力描写原生态生活。民间底层人物常常是她关注的对象,像《亲亲土豆》中写了一对辛苦劳作的农民夫妻,他们非常恩爱,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是丈夫却得了癌症。他们无法与命运抗争,因为缺钱而无法医治,丈夫最终死去。《门镜外的楼道》则写了一位以打扫卫生拾垃圾为生的老人凄凉的晚景。在这些作品中,作家并不回避生活中的尴尬与无奈,甚至试图挖掘人生潜流中的无法言传的苦楚与悲惨。在这一点上,迟子建的笔锋是犀利的。在迟子建的小说中,由于描写的大多是当下人的生活,那么现代人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问题也被揭示出来,如物质生活的窘困,情感上的困惑,世俗的偏见,甚至腐化矿难问题等都有所体现。作为一位女作家,迟子建敢于直面现实,表现出少见的勇气。面对现代化的物质社会,她往往会从各种角度进行批判。比如迟子建常选取儿童视角来表现其对于世俗社会的看法。

  二、关注作为个体的人的精神层面的痛苦,更重视对于人的精神、灵魂的挖掘,因而使其小说具有现代性。在迟子建的小说中,大多数人由于捉襟见肘的生活现状而饱受精神的折磨,迟子建不回避这些,而是以充满同情的笔触进行描写,充分表现人物细腻的情感。如《微风入林》中方雪贞由于平庸的家庭生活引发的精神苦闷,作者传神地描写了出来。迟子建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关注与沈从文有内在的精神联系。作家试图表现现代文明对个体精神的戕害,遵规守纪的现代人精神萎靡,缺乏生命活力;而自由自在生活着的原始部落的人倒有着充沛的生命活力,他们矫健而自信。对于现代精神疾病的治疗,作者尝试着在小说中以一种非常浪漫的方式开出了治病的药方。

  当然,小说创作如果仅仅局限于现实主义描写会缺乏一种历史感,从而影响小说对于深刻主题的挖掘。小说也是人类的一种回忆,人类需要了解自己的过去,并借助历史预知未来。迟子建非常注重作品的历史深度,如《旧时代的磨坊》、《秧歌》和《伪满洲国》等都是极具历史意味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作者展示了具有丰富内涵的历史世界,尤其关注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命运,从而使作品具有一种历史感,并创造出完整的历史世界。为此,作者主要从以下几方面着手:

  一、采用回忆性的结构使小说具有历史感。这主要指在历史题材的小说中,迟子建不仅描写了历史背景中人们的生活,而且在历史叙事中通过人物命运的变迁来表现作者对于世界的看法。这种小说给人感觉比较厚重,具有一种历史沧桑感。像《北极村童话》《逝川》等作品较具代表性。在《逝川》中作者让人物吉喜通过回忆的方式讲了自己的一生,这种叙事结构使小说具有一种历史感。

  二、乡土风俗的描写。迟子建的小说对东北民俗文化有较多的描写,如小说《秧歌》就把东北人过节扭秧歌的习俗描写得惟妙惟肖,并在秧歌文化这个背景中演绎了几位不同女性的命运。小秧歌曾是万众瞩目的著名秧歌演员,看到她是人们一年一度的最大的希望。但是,在人前风光无限的小秧歌在多少年后却因爱人的背叛凄凉地生活着,从而使人有一种造化弄人的历史沧桑感。同时,作品在模糊的历史背景中,在传神的风俗描绘中突出人物的命运及对人精神的关注,这使作品有一种现代性,也让人看到作者的一种文化构想,即通过文化来写人。实际上,在迟子建的作品中故事的时代背景往往很模糊,是流动的风景,而人的生活、人的命运、人的精神永远是作者最关注的,不像很多寻根小说那样后来走向误区。由此看来迟子建虽然参与了寻根文学思潮,但她的小说又与典型的寻根小说有区别。

  三、儿童视角的选取。这是迟子建小说的现实世界、历史世界与理想世界交汇的地方,即儿童视角也带有一种历史性。迟子建的小说常常采用儿童的叙事视角,无论是她早期的作品《北极村童话》还是后来较为成熟的《伪满洲国》,我们都可以看到其中有一个率真的儿童世界,这个世界往往呈现出一种既富有生机又充满迷惑的形态,同时也留下巨大的阐释空间。关于这一点有很多人进行论述。胡德培在《迟子建评传》这篇论文中论述了迟子建的童年生活对她创作的影响,并指出在迟子建的作品中往往是从孩子的视角去描写世界的,是一种“童年回忆方式” 。这方面的文章还有梁爱民的《聆听天籁感悟童心――迟子建小说的儿童叙事视角》、方守金的《童年视角与情调模式――论迟子建小说的叙事特征》等。他们普遍认为迟子建的小说在叙事艺术上着意经营,尤其是对童年视角的运用特别富于美学意味。对于童年生活的回顾往往包含着人类对于历史的记忆。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说:“一篇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幼年时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也是它的替代物。”的确,这种叙述视角是巧妙的: 一方面,它包含了对历史的再回顾,把我们在现实中未曾实现的东西以“白日梦”的形式实现,同时在历史与现实的穿越中,使人类知道怎么去面对未来。这种回顾将历史、现实、未来串联起来,给了我们无尽的满足和启示,因而可以说是对人类理想的一种实现方式,同时也昭示出了作家对于理想境界的一种追求。当然,这种独特的视角打破了成人世界中的理性思维,把人无法言说但又充满灵性的感觉世界表现出来,这又是用严密的逻辑推理所不能理解的。在迟子建的小说中,儿童可以和动物成为朋友亲热交谈,可爱的动物也会为了不忍分离而苦苦追寻孩子。小说还通过小女孩与其他大人对待俄罗斯老奶奶的不同态度显示孩子般的纯真与成人世界的凶险和狡诈形成的鲜明对比,从这里我们隐约可以感到作者对于由现代理性秩序构成的世俗社会的批判立场。可以说,儿童视角是作者表达自己观念的一种叙述策略。通过此种方式,作家有意无意地透漏出自身与现实社会的一种对立姿态。然而,这种原本尖锐的矛盾冲突由于作者的“面具”而得到了一种缓和,作家通过对于纯真净美的境界的追寻而实现理想,从而远离污浊的现实。另外,作者通过儿童稚真、毛茸茸的眼睛把现实原生态地表现出来,让儿童凭借那颗善感、灵动的心去本能地感受这个世界,借助儿童的言行达到“真”、“善”、“美”境界,并打破社会意识形态对于作品的制约。

  迟子建小说中最传神也最令人心动的地方在于对理想世界的抒写。迟子建小说中的理想主义色彩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田园牧歌情调。迟子建主要通过三种方式来营造她小说的田园牧歌情调。

  1.田园牧歌生活形态的描写。迟子建的小说大多描写的是乡村生活,在关于乡村的叙事中,迟子建竭尽笔力描写田园生活情景,常常不自禁地透露出对于田园生活的喜爱。如作者这样写道:“现在,苞米已经突出了棕红的缨子,我掰下一截甜杆,塞到嘴里,吃够了,向那个房子望去,满院子的向日葵,黄泥抹的墙上挂着一串辣椒、一串雪白的大蒜和一把留做菜籽的香菜。”《北极村童话》中的这段描写显现了迟子建儿童时期对于田园生活的美好记忆。作者幼时在东北漠河农村的生活影响着她的创作,使她对于乡村田园生活有一种情感认同,因而田园生活形态才会成为她经常关注的对象,并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喜爱。

  2.通过各种意象营造出优美的田园意境。在迟子建的作品中,田园意境主要通过自然意象、植物意象和动物意象来营造。比如其作品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待到月亮升起的时候,菜园完全是另外的景致了。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菜,只见月光像泉水一样倾泻下来,把那些开花的和不开花的植物全都镀上了一层银光。这时候,蜜蜂和蝴蝶都不见了,只听得见水边青蛙的叫声,像是在歌颂月夜下菜园的美景。而当天色微明、菜园中的植物感染了浓重的露水、太阳忽然跃出山顶将露珠照散的时候,农人们也就下田干活了。”在这段描写中,月光、菜园、青蛙、露水、太阳等意象组合起来,构成了非常和谐美好的田园意境,引发人对于田园牧歌生活的无限遐想。在迟子建笔下,这样朴实、美好的田园生活描写总是充满诗意,令人神往。

  3.充满诗意的抒情性语言。迟子建小说的语言是别具一格的,朴素而充满诗意。对迟子建来说,无论是对现实生活,还是对田园生活和自然风光进行描写,她的笔触总是从容优美而富有诗意。如“日子飞快地流逝着,逝去的日子全然不知道都去了哪里。那逝去的风雨云霞亦不知去了哪里。反正又到了天高云淡的日子,灯盏路两旁的杨树又显出单调来,但灯盏路两旁的路面上却是热闹的。那些金色的落叶覆盖着路面……”这样充满诗性的语言在迟子建的作品中比比皆是,表现出作家对于生活的细腻感受,而这也来自作家诗人的气质。只有对生活有诗性的理解才能写出这样充满诗意的语言。

  总之,从这三点来看,迟子建小说的田园牧歌特色是显而易见的,其中表现了作者的审美情趣,寄托着作者人生最美好的记忆。

  二、温情叙事。迟子建小说的叙事始终保持着一种温情。她从不特意去描述某个场景和故事发生的背景,而是着力表现形形色色的人的生活,是典型的现实人生,因而被称为“忧伤而不绝望的人生”。这是有一丝温情的艰难人生,具有悲剧感的人生,而这种叙事方式带给人的审美感受就是苍凉。在迟子建笔下,生活是艰辛的,还未成人的孩子便失去亲人,小女孩被姨妈虐待,被姨夫奸(《树下》);穷人养不起孩子不得不送人,姐姐在思念弟弟的过程中死去(《原野上的羊群》);还有死了儿子的姥爷不敢把死讯告诉老伴,不得不独自吞咽丧子之痛(《北极村童话》)。可以说在迟子建的小说中,现实生活中出现的种种悲剧都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即使是在历史题材的小说中生活依然更多的是以悲剧的形式出现的。但仅仅是这样并不能使小说真正具有苍凉感,只有在生活的苦难中表现出温情与崇高的时候,作品的主题得到升华,作者的精神之光才得以显现。这是非常重要的,有评论者曾为此批评迟子建,认为温情叙事使她对现实生活的表现力度不够。但是迟子建坚持这一点,她认为温情是人生存的一种希望,在艰难的生活中温情是可贵的,作家希望表现出生活的丰富性,尤其小人物身上具有的崇高感情。正是普通人身上发出的人性之光是世界的希望,因而有的人说这对于构建和谐社会有重大意义。由此来看,迟子建小说中的理想世界是她整个创作的精神出发点,正是由于理想世界的存在,迟子建的小说才达到较高的境界。

  总之,在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中,现实、历史与理想这三个世界的建构交织进行,体现了作者思想上的突破,并使迟子建写出真正具有思想含量而又独具艺术魅力的作品。迟子建小说中由儿童叙事视角所产生的率真之美与意境上所体现出来的苍凉之美共同构成了这位作家独特的审美品格,使她在艺术上的确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其一,散文化的叙事;其二,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手法的结合运用;其三,具有浪漫主义风格;其四,作品具有悲剧色彩,有一种感伤美等。正是上述这些特征显示出迟子建创作的审美倾向。而迟子建在创作过程中追求一种朴素美,其小说具有的儿童的叙事视角,忧郁而充溢温情的审美情怀,因悲剧感而点染出的苍凉感,对于大自然、田园牧歌生活的情感认同,借助各种意象而营造的意境美等等都是迟子建对于朴素美的具体阐释。正是这种阐释使她的小说在当代获得了独特的意义,即:立足于现实生活,又超越于现实生活;既是现实的,又是有意境的。阅读她的作品总能让人在精神上有一种感悟,境界上有所提升。这正是迟子建小说审美价值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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